覆巢08
租界这大半年来其实愈发不太平了，但难得团圆佳节，远远也能瞧见街上挂的橙红灯笼，在深蓝的夜色里透出一些久违的暖意。
饭菜早备好了，就等着将螃蟹提上蒸锅，明楼已经自己慢悠悠地摸去地窖里取酒，明镜气色好了一些，也自己取了各式的月饼往盘子里叠放。我看了眼客厅里的大钟，已经过了七点钟了，阿诚哥还没有回来。
明台朝明楼喊着：“大哥你过几日要做手术，就别喝酒了吧。”
明楼头也不回道：“手术还没有做，喝一些不要紧。”
明镜抬头道：“明台说的是呀，什么不要紧，你这几日都得清淡些，今天螃蟹你也不要吃了——阿香，螃蟹蒸了么？”
我道：“阿诚哥还没回来，我怕待会凉了，那我现在去蒸了吧。”
明镜点头道：“明台你去把那个小圆几搬去露台。”
明台从明镜房里出来道：“早摆好了，就等阿诚哥回来了，晚上有些风，大姐你再披一件衣服的好。”说着递过来一件披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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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诚回来时，堪堪到了八点，他一边挂起风衣一边道：“大哥大姐我回来了，今日有些事体耽搁了， 我待会儿自罚。”
明台老远看了一眼道：“阿诚哥你衣服怎么沾了灰？”
明诚摆摆手道：“着急回来吃月饼，下汽车的时候蹭到的，无妨，吃饭吃饭。”
明镜打了他的手背道：“去洗手！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，跟明台一样！”
明台睁大双目道：“大姐——你说阿诚哥就说阿诚哥，跟我有什么关系呀！”
明楼提着前几年才回国时带着的一瓶红酒从地窖上来，正好听到这一段，哈哈大笑起来，连我都乐了。
明月几时有？年年有，月月有，却时时被云雨遮蔽。
但总有清风徐来，月圆之时吧。
我们一起坐在露台上，各自面前摆着不同的食物，虽然凉了一些以外，一切仿佛一如过去的二十多年。院子里树影斑驳，夜空中明月高悬，比傍晚时分远了些也小了些，却更亮了。
我高兴道：“今天月亮真好。”说完便想起明楼眼睛看不见，明楼却接道：“是吗，那真是太好了。”
明楼道：“大姐既不许我喝酒，我便先提了这一杯，希望咱们明家——年年有今日。”
明镜明台明诚再算上我，一同提了杯子道：“岁岁有今朝呀。”
我看着这一年中秋的明月，一时却不知今夕何夕，去年，前年，过去的二十多年，往后的千百年，仿佛都融在这一刻了。不知何处的桂树飘来悠悠的桂香，还有秋天虫子吱吱呀呀的声音。
像是假的。
明台开始认真敲螃蟹，明镜看着月亮不知道想着什么，明楼和明诚附耳说着悄悄话，明诚突然道：“你信我——”
明楼皱了眉，明诚又住了口。
大概是今日准备这一餐费了些心力，我忽然有了些困意。
大约女子当真有些不同于旁人的感知，我不晓得望着明月的明镜是否和我有着相同的情绪，这一刻越和乐，我心中越怕，究竟国破城摧是梦，还是这一刻才是梦，我快要分不清楚，于是吃了月饼就回屋了。
睡梦中隐约还能听他们兄弟三人吵吵闹闹，明镜的声音偶尔夹杂其中。
如果这时的我晓得过些日子要发生的事，我大约多半选择在这一刻睡去，永远不再醒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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